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宪法为何列举权利?——中国宪法权利的规范内涵

来源:UC论文网2018-08-15 08:41

摘要:

  摘要:当下中国的权利话语因缺少制度化的规范内涵,而易被滥用。宪法作为权利的最高规范载体,是其规范内涵的权威阐释者。权利的实现依赖于社会资源投入。由于社会资源的有限性,有必要由获得普遍同意的宪法来确...

  摘要:当下中国的权利话语因缺少制度化的规范内涵,而易被滥用。宪法作为权利的最高规范载体,是其规范内涵的权威阐释者。权利的实现依赖于社会资源投入。由于社会资源的有限性,有必要由获得普遍同意的宪法来确定各种诉求实现的先后顺序。宪法通过政治体制设计构造了社会资源的分配机制。以被宪法列举的权利赋予共同体成员参与社会资源分配的资格,由此表明宪法权利赖以实现的宪法义务;而未被宪法列举的权利,虽未获得参与社会资源分配的资格,但却是宪法“努力实现的目标”,这是宪法审慎考虑社会资源承受能力的结果。此种理解,可维系宪法与社会结构的动态平衡,消解通过宪法列举权利所引发的诸种隐忧,亦可抑制因规范内涵缺失所致的权利泛滥倾向。


  关键词:宪法;宪法权利;未列举权利;社会资源分配;


  作者简介:秦小建(1984-),男,江苏如东人,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博士后研究人员,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法学院讲师,法学博士。


  人作为人享有权利,这种表述简单而富有力度,但若仅止步于权利宣示与确认,则非但无助于明确何种诉求可为权利,反而会将权利置于自说自话式的主观思维中,使得本具有厚重道义力量的权利话语,极易沦为个体可疑利益诉求的包装,不但给宝贵的社会资源分配带来强大的道义负担,还可能因其示范效应而助长不当利益诉求的气焰,进而加剧本已严重和频繁的利益冲突。诸种“我有权利”之类的话语,充斥于现实生活中:在当下某些领域,诸如缠讼、缠访之类的“权利爆炸”现象初露端倪,并因法治的应对失策而开始形成示范效应。与之相应的利益至上、责任推诿等道德衰退行为却在很多时候能获得来自权利的合法性论证。①公民不理性的维权方式频繁见诸报端,凸显出公民权利观念的不成熟。②究其缘由,是因为关于权利的界定,多是学理上的解说,而非制度化的话语———权利概念缺乏权威的规范界定。而繁荣的权利理论研究与人民现实生活的天然鸿沟,使得人民无法接触和接受学理阐释,更倾向于采取一种与利益挂钩的简化式权利表达。此种与利益挂钩的话语,注定是高度主观化的,因而必然流于空泛。易言之,权力可以被滥用,权利同样可以被滥用。权利的规范内涵需要负责任的规范和制度化话语界定。


  在现代法治国家,宪法是具有最高权威的权利规范载体。宪法对权利的表达,主要是通过成文宪法所规定的宪法权利体系完成的。但权利并不限于成文宪法层面的权利体系,在很多时候,人们习惯于用宪法未列举权利来指称那些没有在宪法上列举但却是人作为人所享有的权利。基于此,本文对于权利规范内涵的界定,是通过对宪法列举权利和未列举权利进行分析来实现的。


  通过宪法来界定权利的规范内涵,并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一个显明的体现是,人们并不过多区分宪法列举权利和宪法未列举权利,而是普遍将后者视作为弥补立宪技术的不足或宪法的滞后而采取的补救措施。他们认为,未列举权利同样应该受到宪法保障。似乎未列举权利与宪法列举权利在权利保障效果上并无二致。人作为人所享有的权利之保障,并不因宪法有无列举而打折扣。此种理解下,作为权利规范载体的宪法似乎并无实质意义。


  由此追问,为何要通过宪法来列举权利?有些权利为何未被宪法列举?宪法列举权利和未列举权利之间到底有何不同?对于上述三个问题的关注构成本文的主体,对它们的回答,可以揭示权利的宪法内涵,也可为当下宪法所面临的诸多责难提供一个自洽的解释。更为重要的是,对于作为舶来品的中国权利话语而言,超越学理意义上的思想引介而升华为当代中国的制度话语,更是当下西学东渐达致一定程度后的必然趋势。通过宪法来界定权利,一则因为宪法乃法治国家的最高权威和法律体系的基础规范,二则基于宪法是特定共同体蕴藏于现实社会结构和历史文化传统之中的价值法则和规范体系的现代化表达。①如此,则可以以具有最高法律效力的制度规范来超越纷繁复杂的权利学理话语,亦可以以作为特定共同体最深刻独特性之彰显的价值规范来揭示权利在该共同体下的规范内涵,进而提炼出符合该共同体社会生活实际的权利理念、规则和制度,形成权利的本土形态。毫无疑问,中国宪法不能被忽视的强烈而深刻的独特性,决定了中国宪法权利有着与英美权利话语不同的含蕴。


  本文首先从当下有关未列举权利的检讨着笔。在笔者看来,当下中国有关未列举权利的理论主张中,实际隐含着强烈的“权利宪法化”的情怀,但又在很大程度上忽视或误解了中国宪法为何列举权利的意蕴。“未列举权利”是“宪法”“未列举”的“权利”,那么相应的,就要揭示出“宪法”、“未列举”及“权利”之间的内在关联。由此,本文转向对“宪法为何列举权利”的思考。但权利并非一开始就依托于宪法,宪法也并非一开始就列举权利。宪法与权利之间,到底是何种因缘际会?中国宪法对于权利的列举,虽在某种意义上源于西方立宪技术和世界宪法潮流,但其中是否因其独特品格而别有深意?此外,宪法列举权利的不同类型,如自由权和社会权,对于宪法持有不同的价值立场,此种不同对“宪法列举权利”的理解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而中国宪法对待自由权和社会权的态度,与宪法权利的界定有着密切关联。在此基础上,可为未列举权利提供一个明确的界定标准,使未列举权利走出既有的逻辑误区和实践偏差,由此实现宪法对权利进行界定的使命。


  一、“未列举权利”研究的检讨


  (一)未列举权利:权利宪法化的权宜之计


  纵观当下有关未列举权利的文献,其共享的一套逻辑可以归纳为:1.自然权利先于国家而存在,因而,自然权利不依存于宪法;2.近代宪法作为根本法,以成文宪法形式列举权利,不仅是对公民享有权利的宣告,也是对公民权利的最大保障;3.由于人类认识能力的有限,无法从全部的社会经济、政治和文化关系中抽象出所有的基本权利,加之因立法技术的限制抑或制宪疏漏,无法将所有权利观念转化为宪法规范,因而,必然存在宪法未予列举的权利;4.这些权利不因未被宪法所列举,就丧失了获得宪法救济的资格;5.但宪法未列举的权利太多,若不加分辨就予以宪法保护,不但强宪法之所难,还会影响成文宪法的权威;6.为克服这一矛盾,需要一种认定方法和识别技术,来识别未列举权利,使其获得宪法的承认和保护。①


  未列举权利的证成逻辑,隐含着“权利宪法化”的积极主张,②但在维护宪法稳定和宪法权威的维度,却表达了一种难能可贵的谨慎情怀。在论者看来,宪法规范乃是未列举权利的终极依归。但在宪法修改不宜频繁进行,且宪法权威亟待加强的前提下,作为一种权宜之计和替代方案,一种关于未列举权利的认定方法和识别技术,成为未列举权利命题群中的核心问题。


  (二)反思:宪法与权利的关联


  不过,从这一宪法技术层面展开,却可对未列举权利研究的上述逻辑提出两点疑问:


  第一,如果可以借助宪法技术,使宪法未列举的权利和宪法列举的权利达致同质的保障效果,那么宪法列举权利的独特意义何在?仅仅因是否穿上了宪法的外衣这一理由,恐怕不能说明二者的区别,毕竟宪法不单是权利的外衣,而是价值意蕴异常丰富的根本法。在此种意义上的宪法未列举权利虽然借助宪法技术获得了与宪法列举权利的同等待遇,但该理解却未能领会宪法列举权利的独特含义,降格了列举权利的宪法的价值趣旨,异化了宪法列举权利的真正内涵。


  第二,上述逻辑虽以宪法技术来调和未列举权利保护和宪法稳定性之间的紧张关系,声称怀有对宪法权威的强烈情怀,但最终还是不可避免地给宪法的稳定性和宪法权威带来了伤害。关于未列举权利的研究,先是依靠对宪法的批评(宪法的滞后或不足)站住了脚,然后再将给宪法疗伤的任务交给了认定未列举权利的宪法技术,美其名曰“弥补宪法的缺陷”。然而,问题的关键在于,对于是否真有“宪法的缺陷”,抑或未列举权利是否具有真确的论据,却没有一个统一和准确的判断标准。而任由其自说自话———哪怕再荒唐浅薄的个人诉求,都可以此为由来指责宪法没有履行保障人权的职责,进而要求宪法将其诉求认定为未列举权利甚至宪法权利。③一如安东尼·德·雅赛指出的:“‘理应如此’的权利若想进入‘已经如此’的权利,一定需要一个有效的道义诉求。围绕这一道义诉求是否‘真确’,却有无限的空间余地,这样就会引发无数蜂拥而至的争论,包括那些自我循环论证的‘多管闲事’的似是而非的,甚至无法自圆其说的论据。然而,一个政治理论,如果引发有关权利的大谈特谈,就会产生一种风险:作为‘理应如此’和‘已经如此’的两种权利的分界线,竟成为一条兵刃相见的战线,吸收掉了社会非常大的一部分注意力。而这一情况,又将反馈到理论中去,迫使理论去将问题‘改头换面说圆’,使理论变得较之在任何情况下都更为松散。”[1]64-65


  而在“权利爆炸”现象初露端倪的年代,此口一开,对于宪法的这种无端指摘将会汹涌而至。彼时宪法的权威非但无法有效维持,反而将每况日下。这无疑是上述未列举权利逻辑的重大隐患。


  可见,上述逻辑的要害并不在于宪法对未列举权利的认定技术和识别方法,而在于对未列举权利的偏颇理解,即过于偏重从公民的角度来谈权利保障,而在更多意义上忽略了从宪法的角度省思宪法列举权利的内涵。宪法是调整社会关系的根本法,在现实运行层面上就是调整社会资源分配的根本法。权利作为一种依赖社会资源投入方可预期的利益,欲进入宪法以获得享有社会资源分配的资格,显然需经一个非常慎重(应具备厚重社会基础及历史渊源)并由宪法全盘统筹的过程。另一方面,缺少作为中国价值指引和规范基础的宪法的前提性界定,中国的权利话语将会附趋于英美的规范化腔调。此种附趋经由通俗化的普法活动,难免被曲解和简单化,加之英美权利话语与中国实践的固有隔阂,必然引发诸多乱象。总之,上述逻辑对于权利与宪法之间内在关联的忽视,彻底简化了权利诉求(掺杂着太多的可疑诉求)以他人或者社会的利益为代价而“变相入宪”的程序。以致诸种诉求在发现入宪无望后转而涌向未列举权利的阵地,为争得那www.yulu.cc与宪法衔接的缝隙而持续纷争不断。


  二、宪法列举权利的隐忧


  在权利发展史上,权利并非一开始就依托于宪法;而在宪法发展史上,宪法也非一开始就列举权利。宪法列举权利,历经了诸多争端,其中尤以世界上第一部成文宪法美国宪法为典型。直到现今,宪法列举权利虽已成为根深蒂固的宪政传统,但还是不乏争议。对于宪法列举权利所潜含的担忧,不时浮现。


  (一)是否压制未列举的权利


  大体来说,以成文宪法来列举权利,遵循如下路径:将人权谱系中那些最为核心、最为重要、最为基本的权利分离出来,按特定标准予以分类整理并在宪法中表达出来,形成结构化的实在法人权体系。宪法列举权利,“无非要表示这些权利,是各国制宪者所认为的个人必不可缺少的权利。”[2]65宪法列举的权利一般称之为“宪法权利”或“基本权利”。可见,把最重要、最为核心的人权或获得共识的人权,通过宪法予以宣示,是宪法列举权利的初衷。


  不过,这一初衷却不能解释:法不禁止即为自由,权利无须通过宪法列举,即能依其与人的紧密关联而宣示自身的重要性。它还可能引发如下担忧:通过宪法列举权利,反而在某种程度上会使得那些未被宪法列举的权利贬值。美国学者杰克·唐纳利教授指出,所有人权在价值上都是人的生活所需要的起码条件,是相互依赖且不可分割的,因而所有权利没有“重要”与“不重要”之分,实现了所列举的权利,未必就能保证人民的生活不再“孤独、贫穷、肮脏、粗俗和短缺”;没有其他人权,基本权利也不能在人权这一概念的合理意义上保护人的尊严。总而言之,把设想为比其他权利更加重要的一组核心的“基本权利”区分出来,不可避免地要使其他人权贬值,甚至可能为压迫打开了方便之门。[3]38-42


  上述担忧实为美国立宪时联邦党人和反联邦党人就是否设立《权利法案》的核心争议所在。汉密尔顿直言,《权利法案》入宪,不仅无此必要,甚至可以造成危害。“人权法案的来源是君主与臣属的规定,用以削减君权、扩大臣属特权,保留不拟交付君主行使的权利……考之原意,凡此均不能应用于公开宣称基于人民权力、由人民的直接代表和公仆执行的宪法中甚为明显。就严格意义而论,人民不交出任何权利;既然人民保留全部权利,自然无需再宣布保留个别权利。人权法案条款中包括若干未曾授予政府的权力限制;正因为如此,将为政府要求多于已授权力的借口。既然此事政府无权处理,则何必宣布不得如此处理?”[4]429就连《权利法案》的提出者,反联邦党人也有此忧虑:“仅仅宣告权利而并不能够提供什么实质的帮助。某些权力必须要加以削减,否则公共自由就会受到危害,有时甚至会被会毁灭。”[5]124-126


  应该注意,早期资本主义时期的公民权利均是作为消极权利的自由权,即要求国家权力不干涉或不作为的权利。据此而论,重点不在于对权利的列举和保障,而在于对国家权力的限制———只要遵循“夜警国家”和“有限政府”的权力理念,就事实上划定了政府与人民的界限,确保了人民独立而自由的权利空间。公民权利无须列举,就可实现。在这个意义上,联邦党人强调,宪法本身就是“权利法案”,它通过对有限政府(联邦主义)理念的贯彻,设计了一套政府运作的程序和机制,以防权力僭越。概言之,自由蕴藏于民主过程与代议制中,《权利法案》在自由权的保障方面,无甚作用。


  作为一种调和,也是为了确保宪法获得通过,美国宪法最终采纳了麦迪逊的建议———以宪法第九修正案规定:“宪法对权利的列举,不能被理解为对人民所保留的其他权利的拒绝或蔑视。”应当承认,这一条款的宪法原旨仅限于对联邦政府权力的限定。如果结合作为美国宪法价值基础的《独立宣言》和宪法序言有关“我们人民”的表述,包括日后被解释为未列举权利条款在内的《权利法案》,在当时的美国宪法实践中,其仅是一种对自然权利的“列举+概括(兜底)”式的重复。①


  美国宪法的权利列举模式,被后来的法国宪法所继承,并成为各国宪法的典范。但可以肯定的是,在各国效仿美国宪法的过程中,尤其对于作为宪法后进国家的中国而言,并没有经历上述论证和思维洗礼。并且,社会主义性质的中国宪法及其体制,对于自由权的保护方式,迥异于西方宪法。②在社会主义的语境下,只有在涉及到社会权及其和自由权的关系时,有关宪法列举权利和未列举权利的内涵,才得以有所显现。不过,在近代宪法向现代宪法的转型过程中,自由权和社会权的互动及其潜含的逻辑矛盾,却在某种程度上构成了宪法列举权利的另一隐忧。对这一隐忧的分析,有助于进一步明确中国宪法列举权利的内涵。


  (二)自由权与社会权是否存在逻辑矛盾


  宪法列举自由权,以及通过未列举权利条款,尝试将权利体系周延化的努力,并没有实质性地消除对宪法列举权利的现实担忧。在宪法列举权利的数百年历史中,这一担忧很不幸地一次次转化为现实:从19世纪末因自由权的滥用而导致的贫富差距拉大及社会弱者权利被侵犯,到20世纪中叶福利国家和社会权理念的兴起所致的国家权力扩张最终促成的纳粹极权统治,再到晚近以来自然法复兴所引发的人权政治化及所促生的愈演愈烈的社会多元利益间的剧烈冲突,经济和社会发展史上的数次危机,确实与宪法对权利的列举范围相关。


  然而,如果从另一角度观察,却可以得出完全相反的结论:从近代宪法的自由权规范到现代宪法的自由权与社会权规范,是宪法应对社会危机而做出了适时调整,以宪法自身的转型,引领现代社会逐步走出危机。这是宪法的社会功能彰显,而非“宪法列举权利”的负面效应。与此相关的一个经验事实是,英国甚至连一部成文的宪法都没有,遑论以宪法列举权利,但为何英国却是上述危机的集散地,甚至是诸种危机的先遣地?由此看来,宪法是否列举权利,似乎并不是问题的关键。上述担忧之所以成为现实,可能另有缘由。


  从宪法的转型节点来看,宪法列举权利陷入困境的原因可以分别表述为:1.“有限政府”的理念无力束缚自由的泛滥,而宪法权力体制严守权力和权利的边界,任由私人领域的权利自由竞争,最终对所致的两极分化有心无力;2.作为对自由竞争所致的宪法危机的应对,福利国家理念的兴起和社会权的入宪要求政府权力超越有限政府的传统而积极扩张权力,然而法律实证主义主导下的宪法因代议制的失灵而日益与社会脱节,不但不能对日益扩张的权力予以有效规制,反而以实证主义(权利法定)的名义默许了权力的异化。如果单纯从时间节点观察,宪法对于列举权利的态度,经历了从不作为(不受干预的消极权利)到包管一切(从摇篮到坟墓的积极权利)的两个极端。


  在一些论者看来,在宪法权利体系内部深藏着一个不可通融的逻辑矛盾:自由权和社会权对于权力的要求,是根本冲突的———对自由权的重视,将不可避免地加剧社会贫富分化,进而危及弱者权利;而对社会权的重视,将会赋予政府主导权力,而这势必动摇自由权的根基。这一点可以得到经验层面的佐证。权利数百年的发展史,在某种程度就是自由权高扬而社会权贬抑抑或相反的历史循环过程。自由高扬是因为,社会稳定而欲求迅猛发展之时,自由提供了无穷的动力;自由贬抑则是因为,社会动荡而欲求平息之时,对部分人自由的抑制将使权利扩大至社会弱者,资本主义统治重获正当性。这是迄今为止资本主义无法走出的怪圈,也是一次又一次社会危机的肇因所在。


  应该承认,宪法至今没有找到妥适的处理之道,因而难免从这个极端走向那个极端。也正因如此,有关宪法列举权利的诸种指责被论者一再重提。如果说忽略了自由权与社会权的内在逻辑矛盾的权利宪法化(权利入宪)主张,无疑耽于道德忧虑而略去理论关怀,略显理想化和简单化;那么,有关权利宪法化的诸多理性反思则绝非杞人忧天或逆势而动,而是内含深刻的理论洞见和现实忧思。①


  不过,细细考量,在对宪法列举权利或权利宪法化的隐忧的论断中,存在诸多认识偏差,而正是这些偏差造就了思维的对立,以致人们无法找到逻辑的契合点:如对于自由权,人们根深蒂固地将其视为消极权利,因而主张政府不得干预。事实上,自由权仍然需要国家通过公共安全和权利救济的支出来维护。从这个意义上讲,自由权仍需国家投入,无疑是一种积极权利。[6]5-8如果能够如此理解,那就在某种程度上找寻到了与社会权的内在契合。再如,对于社会权,理解为需要政府扩张权力的积极权利,由此将其与自由权两相对立。其实,社会权和自由权对于个体的生存和发展而言,是内在地统一于整全式的个体生活方式和社会结构中的。应该注意到,自由权与社会权均需要社会资源的支出,自由权依赖于公共安全和个体救济,而社会权则仰仗公共服务和个体扶助。对于公共安全的维护,同样会抑制到某些个体的自由。如此观之,社会权带来的政府权力扩张,虽有危害公民自由之虞,但绝非必然。②


  最根本的偏差在于对宪法的理解:人们总是将宪法与权力及权利相对应,往往忽视了宪法本质上具有的组织和调控共同体运行的社会功能。一个简单的事实是,宪法列举社会权,并非回避社会权实现的政治渠道和民主审议过程,也并非淡化社会组织的作用,相反,宪法是整合政治渠道和社会组织作用的根本标准。③并且,人们还总是习惯于戴着西方宪法的有色眼镜来看待中国宪法,由此难以区分中国宪法语境下的自由权和社会权的逻辑关联,以致遮蔽二者真正的宪法内涵与宪法功能。总而言之,“宪法”列举“权利”,应当倾向于“宪法”之理解。这有助于我们走出上述莫须有的担忧。


  三、“宪法列举权利”的真确意涵


  在当代实证主义占主导地位的情形下,宪法列举权利,并非仅是宣示。在实质性的层面上,通过宪法列举,其意在表明宪法负有促使这些权利实现的义务。这才是宪法列举权利的真正内涵。


  与传统的控权型国家理念不同,20世纪以来的现代国家,尤其是社会主义国家,在对古典自由放任主义的反思之上,特别强调公共产品和公共服务的提供。在有限的社会资源和日益高涨的社会诉求之间,如何达致公平与效率相统一的社会资源配置状态,是其面临的重大课题。一方面,在一个有序运转的社会里,国家机构、政府部门和社会组织之间构筑了彼此分工、有机协调的社会资源生产和分配体系,由此形成权力划分、政府对市场调控与干预等现代政治机制;另一方面,社会成员之间围绕社会资源的分配展开充分的竞争。在此意义上,宪法超越了传统的控权型模式,而成为社会共同体组织和运转的规则体系。其现实价值就在于为资源分配机制提供一套规则。这套规则的正当性基础在于它能保证据此展开的社会资源分配满足了人的生存和发展需要,并促进了共同体的进步;其有效性基础在于这套规则规范了社会资源提供部门的分工,合理地平衡了各个利益主体间的资源需求关系,确保了社会资源分配的动态秩序过程。①


  就此而言,宪法体制以宏观性的制度设计,厘清了社会资源分配的系统机制,为从整体上确保社会成员对社会资源的享有提供了前提条件。宪法权利是共同体成员的资源分配机制的产物,但其产生又限定了资源分配机制的运作。宪法权利是一种资格,它决定了符合何种条件的共同体成员才能参加社会关系获取利益,确保了资源分配的有序进行,[7]并为宪法体制是否有效运行提供了一个重要的衡量标准。由此可见,宪法通过宪法权利确定社会资源分配的基本秩序,并以宪法体制确保这一分配秩序。因而可以说,宪法是社会资源分配的根本法。②


  而在权利的维度,“每一项真正有有意义的权利,也就是说,不光是流于空谈而是会产生又潜在价值的实际后果的权利,都涉及两个人(或两组人、两个法律实体)之间的关系。凡是权利为权利持有人保障的利益,都有一个镜子的反面照影,那就是另外至少一个人的义务……创造权利,也就意味着创造义务。”[1]51权利绝非道德意义上的宣扬,在现实层面上,所有权利的实现都依赖于另一主体的作为或不作为的义务,具体包括公共资源和私人支出(国家义务与公民义务)。简而言之,权利实现需要成本。③


  某项权利得到宪法的认可,就表明宪法须为此项权利的实现而做出安排:按照特定的程序,将与此权利相对应的义务分配给包括政府、公民和社会组织在内的宪法主体。宪法通过宪法体制安排,明确各个义务主体的职责所在,监督各个主体的义务履行,并为权利的实现提供救济,由此构成一个系统的宪法权利运行机制,也是宪法有关权利实现的社会资源分配机制。概言之,宪法列举权利乃是通过以宪法精神为指引、宪法体制所支配的民主政治运作过程实现的。对于宪法列举权利的这一理解,可以解释为何各种诉求孜孜不倦地谋求入宪:从“诉求”到“权利”,再上升到“宪法权利”,意味着从主观愿景到客观的利益预期,最终获得社会资源分配的资格,以及宪法对于该诉求的庄严承诺和相对应的宪法义务。


  对于上述理解可以解构如下:第一,社会资源的生产和分配,终极目标在于满足社会成员的生存和发展。第二,宪法是社会资源与社会成员利益诉求的校准器,社会资源的现状直接影响宪法对于权利的列举。第三,对于列举权利的保护程度,要与社会资源总量或社会结构相适应。第四,当社会资源总量增加时,权利保护水准要随之上升并开辟宪法列举权利的空间,吸纳某些紧迫而重要的权利诉求进入宪法,赋予其参与社会资源分配的资格。第五,依据社会发展规律,社会资源总量总是处于增加状态,但在某些特殊历史时刻,因特殊事件的发生(如战争、自然灾害等),社会资源总量下降或需要重点投入某个领域,宪法列举权利所需的社会资源被迫下降,权利相应地要受到限制以节省社会资源投入紧急领域,这在宪法上被称为紧急状态。


  上述理解,实是现行宪法权利体系所秉持之基本理念。观察现行宪法权利体系,“公民基本权利和义务”一章呈现出如下两个规范特征:


  一是强调实现公民基本权利的国家义务。一般而言,权利是个体自由,其实现无须国家介入,相反却要国家严格保持界限。但中国宪法却持不同立场,认为公民基本权利的实现须仰赖国家。现行宪法不仅提纲挈领地宣示国家尊重和保障人权,还在具体权利条款中以国家名义大量规定国家的义务。而且,在第二章中,大量可见“禁止”一词,“禁止”之主体即为“国家”,禁止行为虽是为权利相对方设定义务,但其明确之意在于,国家可以强制方式介入权利实现过程。可见,中国宪法中的公民基本权利实际并无消极权利与积极权利之分,任何权利均须国家予以保障。不同类型权利之间的差异,仅在于国家担负义务的不同。


  二是将公民基本权利和公民义务一同规定。一般而言,西方宪法仅列举公民基本权利,不规定公民义务。反观中国宪法,不但在部分公民基本权利中同时标示义务(受教育权和劳动权),并以专条规定了公民基本权利的限度(第51条),而且还明文列举了公民的五项特定义务。还应特别注意的是,现行宪法关于公民义务的规定,还存在于总纲部分,如关于计划生育的规定。有学者批评宪法对于义务的规定不仅不能直接适用,相反还削弱了宪法的权利保障精神,应该交由立法规定。[8]这一批评没有认识到中国宪法的社会主义性质。义务与权利绝非简单的工具关联,如果从社会整体发展的角度来看,公民义务还承载了维系社会存在、促进社会整体发展的重任:如果说公民基本权利是从人的维度对有关人的生存和发展权利的认可,那么公民义务则是从社会(共同体)的维度确认了那些旨在维系社会(共同体)存续,以确保人的生存和发展的规则。[9]因此,义务并非如同西方宪法中那样是权利实现的手段,而是维系社会存在、促进社会发展的手段,这集中彰显了“社会主义”的意蕴。


  由上观之,从某种意义上讲,宪法列举权利,乃是基于一种权衡:作为社会资源分配的根本方式,宪法因某一权利得到保护而给社会带来的公共福祉,应高于宪法为此权利付出的成本。相应的,如果宪法为某项“权利”(之所以加引号,意在说明这一诉求是否真正可以上升为权利,尚存疑)付出的成本超出了这项“权利”为社会带来的公共福祉收益,就不应该将此项“权利”纳入宪法。①


  这一理解可能为自由主义或权利至上论所不齿。招致的批评是:宪法因工具性的利益计算,而将部分权利置之不顾,实在有违宪法人权保障的基本精神———宪法陷入了工具主义的泥沼。事实上,这一理解恰恰就是宪法的理性所在:宪法作为公共利益的守护者,其对于公共利益的呵护,构成了利益衡量的合宪性基础。而且,如果能够接受罗尔斯关于社会基本结构的两个正义原则之论述,那么就会同意由此正义原则建构的社会基本结构关于基本权利和义务的分配。不过,这一回应尚不足以完全说服质疑者。毕竟游离于成文宪法之外的利益诉求,虽非全部正当,但也在很大范围上真正关涉到社会成员的生存和发展。对此,显然不能以宪法没有列举为由而予以拒斥。而且在某种意义上,上述理由甚至会与“公共利益”相抵牾。这一点,需要通过对未列举权利的恰当理解来回应。


  四、作为宪法“努力实现的目标”的未列举权利


  从逻辑上讲,宪法未列举权利对应着列举权利。依据上文对于宪法列举权利的界定,对于未列举权利,相对应的理解是:这些权利没有获得宪法上的社会资源分配的资格,因而人们无法以此权利为名直接参与到社会资源分配中去。然而,这一理解的顺延逻辑是,倘若宪法对此无视,也不必受宪法责任规约。这种态度似与法律实证主义冷冰冰的“权利法定”话语并无二致,漠视了社会中广泛存在的与社会成员生存和发展权益密切相关的诉求,严重悖反宪法人权保障的理念。未列举权利不能诉诸宪法以获得其救济,但这并不意味宪法对其置之不顾。未列举权利应被视为宪法“努力实现的目标”。此种理解,可从如下三个层次予以阐释。


  (一)未列举权利首先是“权利”


  很明显,既然认可了未列举权利的存在,就意味着抛弃了实证主义关于“权利法定”的狭隘理解,而在一定程度上彰显了自然法的意蕴。而且,权利有明确的界定,不是所有的利益诉求都可披上权利的外衣。能否成为宪法认可的未列举权利,首先得过“权利”这一关:这种诉求应是一种具有道义正当性、符合人的生存和发展总体需求的利益愿望。


  权利的正当性不能来自宗教神谕,不能来自习惯传统,也不能来自实证法律。[10]108-110宗教神谕在现代社会业已式微,习惯传统在万物皆流的现代性的冲击下亦基石不稳,而权利一旦奉实证法为圭臬,则将失去对有僵化甚至专制倾向的政治体制进行道义反抗的正当依据。权利只能来自一种社会性的共识,其立基于个体认可某项利益诉求为他人所享有亦可促进自身之享有的理性权衡,并由此上升为共同体成员关于此项利益诉求的社会共识。但是,大众诉求往往与精英潮流处于紧张关系之中,而且在很大程度上易受短期利益和不当利益的误导。因而,范围的广度不能成为权利评判的唯一标准。从实质上讲,某一诉求既契合了绝大多数社会成员的生存和发展之需求,又可以共促社会共同体的进步,方能称之为权利。


  这一认识是非常抽象的,但其却不乏参照系。这一参照系就是作为全球化背景下话语共识的国际人权公约。国际人权公约所列举的权利内容丰富具体,基本上涵括了当下人们生活的各个方面,代表了现阶段人类生存与发展的基本权利需要,是当代人类“固有尊严及其平等的和不移的权利”的成文化表达。故权利的种类可以国际人权公约中所列举的权利种类为限。值得注意的是,国际人权公约带有强烈的西方主导色彩,中国的权利评判不能绝对地以其为标杆。不过,这并不影响它的参照作用,以此为参照系,并非意味着完全趋同。而且世界人权宣言也明确指出其基本要义是在统一的目标指引下,允许各国根据其特定的社会历史状况选择与其相适应的权利保护道路。[11]


  (二)未列举权利为何无法获得参与社会资源分配的资格


  既然未列举权利是权利,那么为何无法与宪法列举权利一样,获得参与社会资源分配的资格?


  马克思指出:“权利决不能超出社会的经济结构以及由经济结构制约的社会的文化发展。”[12]305权利的保护程度,要与社会资源总量或社会结构相适应。对于那些超出社会经济结构的权利而言,宪法如果将其列举,就意味着要以超出社会经济结构的承受力来促使其实现。在有限的社会资源总量下,这就等同于宪法给予此类“权利”的持有者特权地位,意味着剥夺了其他权利应享有的社会资源。这是宪法对公共利益的僭越,将会造成社会的极大负担,制约社会的进步和发展。因此,权利必须得到保护,但要量力而行。但是,任何权利都需要保护,这是宪法人权保障的基本精神。因此,妥适的做法是,对于目前尚没有能力支持其实现的权利,只能将其作为宪法“努力实现的目标”。


  未列举权利作为宪法“努力实现的目标”,有着深刻而现实的宪法蕴含:这些权利虽未被宪法列举,但同样蕴含于宪法的权利保障精神之中,是宪法对于这些合理诉求的庄严承诺,构成宪法的奋斗目标。当社会资源总量有足够的空间容纳这些权利时,宪法便将对这些权利的承诺转化为义务。而且,此种转换要符合罗尔斯所理解的帕累托效率标准,即增加部分群体的福祉不能以降低其他群体的福祉为代价,并且此种福祉的增加应首先满足那些在宪法外群体中处于最弱地位的人群。①这是宪法审慎立场的表达:如果在宪法上予以列举,但又无法付诸实现,那么宪法的这一权利规定必然是虚假的,终将损害宪法的权威。


  (三)未列举权利的范围限定


  未列举权利作为宪法“努力实现的目标”,其基础和前提应是“最低限度的标准”。换言之,某些作为“最低限度的标准”的权利,不能被划入未列举权利的范围。


  权利保护水准应与社会资源总量相适应,但对适应性的判断却可能存在偏差。这就可能导致宪法藉此对部分权利保护不予作为,“努力实现的目标”沦为宪法推卸权利保护之义务的托辞,从而损及社会成员基本的生存和发展需求。在“努力实现的目标”下融入“最低限度标准”的权利,则可以弥补这一不足。


  最低限度标准权利是人的生存和发展不可或缺的权利。如果连最低限度的权利都无法予以保障,那么这个社会也就失去了立基之本。一个社会所赖以运转的最低限度的社会资源的首要用途在于对这些最低限度的权利的保障。因此,对于符合这一标准的人权的保护,是宪法不可推卸的义务。


  最低限度标准权利范围如何界定?首先,如果以体系化的视角来看待人所必需的权利,并结合现代社会的基本理念及其几百年来权利的实践史,可以确定,在现代社会,最无异议的最低限度标准的权利,当属自由权无疑,也即罗尔斯所言的“自由体系”。②并且,在当下多元价值并存且冲突愈剧的情形下,将自由权视为“最低限度标准的权利”,无疑是国家秉持价值中立、不介入个体价值冲突的审慎立场之彰显,亦是保障处于弱势地位的少数人不受潜在的多数人暴政之宪法防范。[13]


  其次,从国家义务的视角理解权利,国家的基本职能即对应着公民不可缺少的权利。此处可以参考世界银行就国家在经济发展中的角色所提出的“五核心使命论”,即:奠定法治框架,捍卫产权和契约制度;实施正确的宏观调控;提供交通、通信、公用设施等公共物品;提供促进教育和卫生来促进市场的正外部性,提供包括环境保护在内的措施来抑制负外部性;推进社会公平。③由此观之,在现代社会最低限度标准的权利中,社会权利亦有部分归属于其中,但由于社会权实现的可持续性、阶段性及地区性差异等特征,此种认定缺乏一以贯之的标准,只能依据国家整体发展战略予以确定。


  总之,在未列举权利的既定范围内,自由权不能被纳入,而社会权则可依据社会现实结构来确定。


  上述三点,从“正向推导—反向限制”的双重维度,厘清了宪法未列举权利的内涵与外延。以上三点,构成了未列举权利的实质性判断标准:在某项诉求无法通过宪法解释在现行宪法权利体系中推导出来时,如果符合上述三个标准,就是未列举权利。


  五、当下中国的未列举权利及其规范形态


  (一)作为未列举权利的迁徙自由与环境权


  可以说,宪法列举权利和未列举权利,以“列举+概括”的方式,业已较为全面地将当下社会成员所需要的权利表达出来了。当下中国的未列举权利集中于经济社会文化方面。就目前较为热切的呼声而言,未列举权利的范围可能含括迁徙自由、环境权等权利。


  就迁徙自由而言,人口的自由流动不存障碍,问题是如何通过迁徙获取与迁徙地同等的户籍利益。①户籍制度的改革牵连重大,如与医疗教育改革、社会保障制度改革等相促相发。因此,一步到位的改革必然会引发诸多问题,如可能会影响到农业生产的稳定性进而危及粮食安全,如可能会造成现有城市的大面积扩容进而影响既定发展思路的贯彻。户籍制度改革,是一个稳步推进、系统筹划的过程,与之相关的迁徙自由,虽极大关涉公民的切身利益,但绝非现有社会结构所能完全承受的。基于此,全面消除由户籍制度所引发的诸多不平等待遇,是中国宪法努力的目标。


  就环境权而言,环境权源于人类对于环境危机的惊惧和对于良好生存环境的追求,无疑属于人权范畴。但环境权入宪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法律技术操作的问题,而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事实层面上存在的环境保护与经济发展之间的关系尚未厘清的复杂局面,加上完善环境制度体系的缺失和环境法理论的不成熟,环境权无论在法理基础还是在制度支撑方面,均缺乏坚实的基础。环境权入宪,不能止步于政治宣示,而要通过这种立法运作最终切实保障和实现公民的具体环境权益。将其视为未列举权利,则给予宪法在指引环境保护和环境权制度体系建设方面足够的空间。


  (二)未列举权利的规范形态


  宪法必须在文本中明确未列举权利的上述具体标准和认定程序。就未列举权利在宪法中的存在形态而言,从世界范围内来看,宪法未列举权利在成文宪法上主要有“直接式”、“间接式”和“综合式”三类形态。[14]一般认为中国采取“间接”模式,“国家尊重和保障人权”条款被视为未列举权利的安身之所。[15]从宪法结构解释的视角来看,这一认识颇具意义:“国家尊重和保障人权”条款确实可以作为宪法权利体系中列举权利之外的权利兜底,用以保持宪法权利体系的开放性及和社会结构的适应性。不过,这一条款的含义是非常广泛的,其核心要义在于对宪法人权保障精神的宣示,其是宪法的逻辑起点和终极价值之所在。以此而论,“国家尊重和保障人权”应该置于宪法序言或总纲部分,以形成与宪法价值体系的耦合关系。②“国家尊重和保障人权”条款的话语较为广泛,无法具体而详尽地表达未列举权利的实质标准,很难排斥某些可疑诉求的入宪要求。有鉴于此,应在宪法“公民基本权利和义务”一章中设置一条专门阐述未列举权利的条款,成为中国宪法未列举权利的规范来源以维系现行宪法权利体系的“概括+列举”模式。这样,既免于通过不断地修改宪法来增加宪法权利,也避免降格“国家尊重和保障人权”条款的价值意蕴,又可彰显未列举权利的价值内涵。


  六、结论


  宪法与社会结构的适应性,是宪法有效性的一个重要维度。社会的高速发展必然会产生越来越多的利益诉求。这些诉求对成文宪法提出了诸多迫切的修改要求。而某些诉求因为没有得到宪法承认,就对宪法妄加批判。这对宪法稳定和宪法权威,损害颇大。传统的对未列举权利的理解中,尽管有相应的认定标准,但由于未涉及对各种诉求与社会结构之关联,而有可能使未列举权利被某些可疑诉求利用,从而对宪法形成压力。本文的逻辑在于,宪法列举权利有着明确的意涵:未列举权利首先是“权利”,是对社会成员紧迫而重要的利益诉求的肯认,由此构成宪法的目标承诺。就此而言,未列举权利作为宪法“努力实现的目标”,是对权利话语的限缩理解。这种理解可以防止其因规范内涵缺失所致的广泛包容性损害到成文宪法的权威,有效地克服了它的滥用倾向。概而言之,权利实现的实质是社会资源的配置结果。而考虑到资源的有限性,当下中国在不能提供充分的资源来满足权利诉求的情况下,可通过得到普遍同意并在应然意义上具有正当性的宪法来划定各种诉求的先后顺序。


  本文有关宪法与权利之间关联的分析,是以宪法与社会结构的动态平衡为出发点的。社会的高速发展是以社会资源总量递增方式呈现的,这就意味着宪法权利的保护水平随之提升,愈来愈多的权利空间被创造出来用以容纳未列举权利———宪法的权利目标不断得到实现。而作为目标的未列举权利,不时敦促着宪法纠正改革进程中的低度资源配置和不公平资源分配方式,并以其紧迫性倒逼社会改革,从而不断提升社会资源总量,由此为提高宪法权利保护水准创造厚实的社会基础。在很大程度上,作为“目标”的未列举权利构成了当下改革的价值指引和评价标准。这可以解释当下中国为何不把迁徙自由、环境权等人们迫切需要的权利纳入宪法,却在事实层面上不断推进相关领域的改革。


  应该说,通过宪法来界定权利的规范内涵,仅仅是回应因权利滥用所致的社会道德困境的一个维度。或言之,这仅仅只是一个前提性的命题,即,只有公民对于权利有一种客观确定的认知,或者有一种机制能够约束公民使其不致过于主观地认知权利,理性有序的权利实践方才可能,以“权利”为名的现代法治秩序方才可能型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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